侥幸心理,人性中的弱点、贪婪,这些构成电信网络诈骗犯罪的灰色内核,它张开巨大网络,将众多冒险者卷入其中,成为犯罪者或受害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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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 | 王丽娜
编辑 | 鲁伟
“傻女人、蠢女人”——33岁的章希(化名)学会了自嘲,经常把“太蠢”挂在嘴边。
在这背后,是她消失的407万元现金、破碎的婚姻和被多方催债,甚至被起诉的窘迫。
这一切都源于一场电信网络诈骗“围猎”。
那场骗局来得迅猛。章希称,起先她只是在网络发布房屋出租信息,对方以租客名义联系她,在两人后续的网络聊天中,对方向她展示一项黄金投资项目并拉她“入局”,20多天后,章希经多方筹措和借贷而来的407万元,突然“蒸发”,投资梦陡然惊醒,但为时已晚。
在江西省南昌市,章希月收入5000余元,20多天她被“骗走几辈子都赚不到的钱”。
这类骗局看似并不陌生,但身在其中的人却“不可自拔”。北京市社会科学院法治研究所副所长王洁对《财经》记者解释,与传统诈骗不同,电信网络诈骗是一种立体式、操控式和应和式犯罪,也就是说不法人员通过精心设计的网络骗局,使被害人置身于全方位和立体式的虚假信息包围中,再施以心理操控和技术操控,让被害人“自愿”交付财产。
王洁表示,在那种特定情景下,如果受害人缺乏防范意识且孤立无援,缺少社会性支持,“他是一个人对抗一个犯罪集团,很容易处于下风,结果就是被骗”。被害人受骗,被卷走的不仅是自己的财产,还可能包括亲朋好友和借贷的钱,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,王洁将之称为“被害叠卷”。
“投资”初期会让你看到收益,“(电信诈骗)就是利用人贪婪的这一点”,曾接近电信网络诈骗公司的欧阳自伟对《财经》记者表示。36岁的欧阳自伟,自称曾被骗去缅甸一家公司从事电信诈骗,因不愿配合,他从三楼跳窗逃生,受伤的他后来又遭遇诸多曲折经历,最终在中国警方和反诈志愿者的帮助下,今年1月回到江西老家。
欧阳自伟这段“冒险”是一场惊心之旅。他最初是听信一个朋友,打算远赴境外找一份高薪工作,“想看一下有没有这种年收入能过十万元、百万元的工作,也是有侥幸心理”。
侥幸心理,人性中的弱点、贪婪,这些构成电信网络诈骗犯罪的灰色内核,它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,将众多冒险者卷入其中,成为犯罪者或受害者。
近年来中国司法机关对电信网络诈骗犯罪始终坚持依法从严惩处,一些诈骗窝点从境内转移到境外,这给司法打击带来更多挑战。据公开数据,2022年全国公安机关破获电信网络诈骗案件46.4万起,累计推送预警指令2.4亿条。近日,最高人民检察院发布2023年一季度主要办案数据,一季度批准逮捕诈骗犯罪10923人,在所有罪名中列第二位。
定制的“投资”骗局
投资梦碎后,章希才看清那是一个精心策划的套路。
“钓鱼者”有备而来。章希回忆,2022年9月18日,她接到自称租房客的短信,当时她刚把丈夫家里的一处房屋挂在网上待租。那名租房客表示希望签订三年租约,并转给章希1000元定金,约定不久之后一次性当面交付全部租金。租房客在聊天中,塑造出一个出身穷苦但后来事业有成的离异者人设,声称在证券公司任职,因工作安排将前往章希所在的城市外派三年。
章希称,两人在后续聊天时,租房客提到自己在炒黄金,收益不错,因为是利用职务便利投资需保密,让章希不要对他人透露此事。之后,租房客称要去机房封闭工作,不便操作账户,让章希帮忙操作一下。章希同意后,看到对方账户的那笔投资收益达到14%,就在对方的劝说下注册了投资账号。2022年9月22日,章希转入第一笔投资4万元,次日一次转入100万元。
看到对方频繁投入资金,章希说自己也“拼命地到处借款贷款”,她向亲友、同事“打包票”一个月绝对归还。章希的工作稳定而单纯,她称自己此前生活节俭,连信用卡都没办过,为了这次投资到处借贷,把患有尿毒症母亲的养老钱都押上了,还催着母亲和丈夫四处借贷,最终被骗走的资金中约300万元是多方借来的。
20多天后,2022年10月14日,章希发现投资账户里的钱“不见了”,便搜索网络信息,发现有类似骗局案例,这才担心起来。章希称,她跟“租房客”联系,对方声称自己也投入不少钱,并担心他被举报利用公司漏洞投资,直到那时,“我还以为我和他在同一条船上”。2022年10月15日,章希报案,一场投资梦警醒,她两三天内瘦了5斤。在那段“投资”过程中,章希曾接到“96110”的反诈提醒,章希认为自己并没有接到境外电话,就未引起重视。
章希将实情告知丈夫后,面对高额负债两人痛哭随后离婚,她婚前所有的一处公寓抵给同事还债。目前,有三家金融机构起诉章希,法院判决她限期还款,还债压力压得她“喘不过气来”。她表示,“不知道猴年马月能还清。”
目前,已知有一名“卡主”因接收过章希等人的部分受骗款项被追责。司法文书显示,那名“卡主”明知他人利用信息网络实施犯罪,提供银行卡和U盾给他人用于“跑分”等网络违法犯罪活动,接收章希等人被骗款项48万余元,因此构成帮助信息网络犯罪活动罪,2023年2月被判处有期徒刑8个月。案发后,这名24岁的“卡主”赔偿章希5000元,而其账户接收章希的受骗款项为20万元。
百万高薪梦
同样负债的欧阳自伟,因腿部和手肘受伤仍在江西家中休养,他自称在他人眼中活成了一个笑话,很多人“只会关心你赚没赚到钱,不关心你在那边经历过什么”。
欧阳自伟此前梦想经济上能有“翻身”的机会。他告诉《财经》记者,2021年初,一个曾向其借债的朋友突然联系他,归还部分借款,并告诉他自己在缅甸投靠了一位老板,可以给欧阳自伟谋求一份高薪工作,劝说他前往缅甸。当时,欧阳自伟经营一家小餐馆,疫情后生意艰难,两个孩子由前妻抚养。“在那边赚点钱的话,两个人可能感情好一些,没钱的夫妇吵架肯定更多。”欧阳自伟说。
2021年6月,欧阳自伟用朋友预定的机票,抵达云南。欧阳自伟称,那位朋友安排了人和车来接他,并找人带领他前往缅甸,到达缅甸后,他眼看着另一个来接他的人给了领队者3万余元现金,这令他觉得“不对劲”。到了一个园区不久,朋友将他转移到一家公司,号称让其接受培训。那家公司则让欧阳自伟以投资外汇为由从事诈骗,需要他做的就是打字和聊天,诈骗剧本、诈骗者的人设和不同的话术,用于联络的手机、潜在的诈骗对象联系方式等,都是现成的。
对章希所述的“投资”过程,欧阳自伟并不陌生。欧阳自伟表示,他学习的套路类似,通过聊天培养好感,并琢磨对方的心理和弱点,再利用人性的贪婪引导对方“投资”,初期让对方看到实打实的收益,“会故意跟你说,我这段时间没空,你帮我操作一下,你只要帮我点一下手机,可能就有5%的收益,其实那是一个虚拟账户,就会有人自己注册账号来炒,有现金进来”。
欧阳自伟称,他不愿从事违法的诈骗行为,便想尽办法联系江西警方,这中间他又被“转卖”给另一家公司。为了尽快逃脱,欧阳自伟从三楼跳下摔伤,这之后又经历诸多曲折。2023年1月,在中国警方和反诈志愿者帮助下,欧阳自伟回到江西家中。
钱没赚到,欧阳自伟还因在缅甸就医负债,且因违法出入境受到行政处罚。欧阳自伟希望能用自己的经历,警醒其他“怀着侥幸心理赚钱”的人,“我一旦选择从事那条路,那就可能一直在国外漂泊了,迟早给抓回来,那要钱有什么用?”
欧阳自伟的遭遇并非个例。34岁的张宏(化名)自称,2022年12月被朋友“骗去缅甸”,2023年1月30日经中缅边境一处口岸回到中国。
张宏此前是一名玩具经销商,目前在山东家中养伤,闲时在社交媒体讲述自己在缅甸的遭遇,有人质疑其经历,有人向其咨询求建议。张宏说自己劝阻了几个网友,但也有人不听劝,过两天再联系时就再没得到回复。张宏说,与其交流的网友多是刚踏入社会的年轻人,收入不高或入不敷出,缺乏辨识力,听朋友、老乡等提到境外有高薪工作机会,就想出去闯一闯。
跋山涉水的冒险者
怀揣着高薪梦或者出境务工想法的人并不稀有,有些人付诸行动——像欧阳自伟和张宏一样,铤而走险成为跨境者。
2023年2月7日,湖北恩施市发布通告称,为更有效防范、精准打击电信网络诈骗和跨境赌博犯罪等,非紧急、非必要不得前往柬埔寨、缅甸、老挝、泰国等国家。其实,此前湖南、广西等地也发布过类似通告。
有些人在冒险的路上走得更远,违反国(边)境管理法规,偷越国(边)境实现跨境流动。其中,情节严重者被追责偷越国(边)境罪。
根据公开的司法文书,《财经》记者整理了与偷越国(边)境相关的120个案例,共涉及被告人250人。判决日期自2022年10月至2023年3月,涉及的罪名包括偷越国(边)境罪、组织和运送他人偷越国(边)境罪。250人中,227人为男性,23人为女性。除少数信息不完整,这250名被告人大部分来自湖南、广西、云南、江西等地,其中6人国籍为越南,1人国籍为缅甸,1人国籍不明但居住在缅甸。
司法文书显示,这些冒险者出入境的目的地多是缅甸,其中84个案例显示他们从中国偷渡至缅甸,或从缅甸至中国。另有少数人前往越南、老挝、柬埔寨等国。
这群冒险者的情形类似,年轻、学历不高、身份或职业普通。其中,“90后”占比最高,在有年龄信息显示的247人中占比约51%,其次是“80后”和“00后”,分别占比21%和17%。根据学历统计,他们多是初中毕业,占比66%,49人拥有高中和专科学历,4人有大学学历,其中还有一些人是文盲。
他们在案发前的身份信息则比较简单,103人无业,47人务工,29人为农民。另有个别人员的身份信息明确为房产中介、厨师、外卖员、司机、个体户、电商从业者、保安,有1人显示为县级机关事务局工作人员。这里面也有“特殊者”,其中一名64岁的女性退休职工曾多次非法出入境,她自称是出境游玩。
冒险者中也有亡命之徒,有被告人称,此前曾参与电信网络诈骗中的“跑分”转账活动,为逃避打击处理,与他人一起偷越国境去缅甸,但不足两个月后就被缅甸警方移交给中国边境检查站。而偷渡者鱼龙混杂,250人中有18人显示有刑事案底,曾因非法拘禁、盗窃、抢夺、聚众斗殴、故意伤害等获刑,还有人曾因吸毒、赌博等受过行政处罚。
非法跨境之旅本身就充满风险。上述案例中,一些人在非法出入境之前或者偷渡途中被查获或被劝阻。一名国籍不明但居住在缅甸的被告人,2022年7月,以两个铁桶作为漂浮物欲以潜水泅渡的方式偷越国境至缅甸,被执勤人员抓获;有人在等待出境时机,躲藏在山坡的简易小棚时被抓获;还有准备偷渡者在组织者的安排下,藏在装有200件矿泉水的货车车厢内,等待接应时被查获。
面对前景不明的偷渡之旅,也有人中途打了退堂鼓。司法文书显示,有人在山上等待出境时机时,等至凌晨放弃偷渡,或以身体吃不消为由放弃。但也有偷渡者此前因非法出入境行为被判偷越国 (边) 境罪,仍再次尝试偷渡。有人被查获并劝返送回中国南方边境城市后,仍然继续寻找出境时机。他们偷渡的方式多以爬山徒步或涉水为主,也有个别人选择搭乘竹筏、翻越隔离网。
诱惑的另一面
出境务工是跨境冒险者的常见理由。上述120个案例中,有55个案例提到被告人出境目的是境外务工,这其中又以前往缅甸务工最常见。他们往往表示,在老乡、朋友、网友介绍或诱惑下,或在网络上看到高薪招聘广告,决定出境务工。
在这些案例中,出境获取高额财富回报的梦想,并不容易实现。这些案例鲜少涉及已查明的诈骗行为,仅一人被追究偷越国境罪的同时,被判构成诈骗罪。
有18个案例提到,被告人去境外从事电信诈骗,或者到境外后发现是去“诈骗公司”工作。一名被告人明确提到,因辞工后没有收入来源,与他人商定偷渡到缅甸去从事电信诈骗。也有被告人成功出境后,又不愿从事电信诈骗而主动要求回国的。约半数案例并未显示他们出境后的活动。有个别被告人称出境做生意,投资开店或者去做加密货币的生意,有人则称出境后在赌场、KTV、洗浴中心、餐饮业等工作,有被告人称出境后找不到工作便入境回国,也有人称只是去境外做木工或水电工。
这120起案例,拼凑出了非法出境者的大致链条和角色分工:一些偷渡者的上线组织者或邀请者,人在境外。在中国一些边境城市,则活跃着接送和转运偷渡者的人员,他们为躲避追查,安排偷渡者转乘轿车、货车、摩托车等多种交通工具,跨越边境时一般由“蛇头”(带路人)带领。
这些案例还解答了一些疑惑:为什么一些经济条件一般,或看似并不具有出国务工条件的人,敢于跨境冒险?这背后则源于“金主”(组织者或邀请者)为偷渡费用买单。这是一笔并不小的支出,包括在国内中转的机票、火车票,在边境地区转运的费用,等待偷渡前的食宿费用,给“蛇头”支付的费用。甚至有案例显示,一名组织者为打消三名年轻女孩对偷渡的顾虑,在购买机票等费用外,还给每人支付1万元保证金。
但对于偷渡者来说,这些并不是免费的“馅饼”。在东南亚长期生活的陈龙(化名)称,他因关系广泛,曾多次帮助声称被骗或自愿到境外的人返回中国。陈龙称,与正常出境或自费前往东南亚一些诈骗窝点的人不同,那些偷渡过去且由“金主”支付费用的人,因出境费用花费不菲,到达境外之后,如想脱离诈骗公司需要支付费用“赎身”。“有些年轻人到诈骗园区后,吃喝玩乐也由公司垫资,那‘赎身’费用更高。”陈龙表示。
欧阳自伟表示,2021年他被骗去缅甸后,因不愿从事电信诈骗,曾向一家诈骗公司支付2.6万余元的赔付费,结果那家公司随后又将其“转卖”。
据陈龙观察,分布在东南亚的一些诈骗窝点,有不少年轻中国人的身影,他们的年龄多在18岁至30岁之间。一些人在国内就业困难或羡慕所谓的境外高薪机会,希望“赌一个明天”。一些人听信高薪诱惑前往东南亚,结果进入诈骗窝点后发现,实际情况与之前对方许诺的差距不小,还有“超时加班”“完成一定业绩”等压力,便想尽办法逃脱。对于诈骗从业者,诈骗公司则善于利用一些人对财富的攀比,或者一些人挣快钱的心理,设置奖惩条件,诱发冒险者“对财富的欲望”,以留住他们,并让其陷得更深。
“担心他们从我微信里消失”
因研究犯罪学、刑事司法学,近年来刑事犯罪领域打击的重点领域——涉及人数众多的电信网络诈骗,成为王洁这几年来着力研究的范围之一。王洁表示,电信诈骗具有“犯罪外卷”的特点,即为了实现特定目的,犯罪行为不断延伸,不仅让更多的人加入犯罪圈成为犯罪人,还使被害人数叠卷,致使电信网络诈骗犯罪危害严重。
近年来,王洁访谈了三十多位从事反诈的刑事司法人员,跟踪访问五十多位电信诈骗的受害者和逃离诈骗公司的从业者,并到电信网络诈骗犯罪的重点地区调研,研究公开的网络诈骗案例,试图在司法管控电诈犯罪之外,推动寻找预防的治理路径。
王洁表示,很多被害人出于各种顾虑,被骗后不愿报案,被害后也不愿接受访谈,而那些勇于站出来发声的人令其印象深刻。因电信网络诈骗追赃挽损的难度较大,很多受害者被骗后难以追回损失,一些受害人如被骗数额巨大或者特别巨大,意味着他的余生都要用来还债;一些受害者被骗所卷走的不只是财产,甚至是自己的生命;一些受害者受骗后,自己充满自责,在家庭遭遇各种埋怨,面临婚姻分裂的可能,还要承担此前四处借款贷款的还款压力,他们成为“脆弱的人群”;还有一些受害者因难以获得理解和保护机制,还面临再次被骗的可能性。
对那些接受其访谈的受害者,王洁会隔一段时间重访或者再次联络。“我担心他们突然有一天从我的微信里消失。”王洁对《财经》记者说。
令王洁担心的不只是受害者,还有逃离诈骗窝点的从业者。王洁的一位访谈对象曾回溯自己的经历,其自称在单亲家庭成长,家里经济条件差,还未成年便辍学到处打工,在饭店、KTV里谋生,19岁时受网友邀请偷渡出境。因为不愿配合从事诈骗,在境外被“转卖”多次,一年多后被解救回国。目前刚二十来岁的他,平时还花销不少,“但像他这样的学历,很难找到比较好的工作,现在他又去了一家KTV工作,我也担心他”。
那些前往境外从事诈骗活动,以及被境外高薪吸引,但自身学历和技能一般的年轻人,王洁认为是新的值得关注的流动人口。王洁认为,他们以“90后”居多,家庭功能或许不够健全,他们的父母大多外出务工,缺乏家庭的足够关爱,此前居住地多在城郊接合部或农村,但又不愿附着在农地上,难以找到相对稳定和报酬不错的工作,只好借身份的流动、身体的流动,寻求各种机会,这很容易成为犯罪集团招募的对象。
他们追逐财富的梦想和思维,“特别迎合当下电信网络诈骗的逻辑,电信网络诈骗大海捞针搜寻潜在目标,并不是要骗80%的人,而是骗那20%的人”。
王洁进一步解释,犯罪的成因之一即是梦想和实现梦想的手段之间的冲突。这些年轻人希望找个好工作,有钱买房或者盖大房子,但他们中的很多人,并没有实现梦想的手段,犯罪或从事灰色行业就成为一项可能的选择。王洁访谈过的电信网络诈骗从业者,约三四成的人离异,他们希望多挣钱让前配偶重回自己身边,这也是欧阳自伟当初打算出境闯一闯的动机之一。
这几年,王洁调研多个电信网络诈骗犯罪的重点地区,寻找当地犯罪高发的成因。王洁认为,那些地区大多经济欠发达,当地缺乏支撑和推动城市发展的产业,难以吸纳大量的劳动力,于是从事诈骗成为一些人的谋生职业。甚至有一些村庄或者乡镇里有不少人从事诈骗,很多当地人就不会认为从事诈骗违法或令人羞耻,并合理化自己的行为。比如,有的人就表示,我不骗你别人也会骗你,或者“我不过是打打电话聊聊天”,以减少罪责感。还有的人表示,他们或其家人被抓获是因为运气不好。在王洁看来,这些都是完善基层社会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需要着力提升的方面。
电信诈骗典型案例——大学生徐玉玉被骗案,曾在当年引发轰动。2016年8月,山东女孩徐玉玉刚被“双一流”高校录取后接到一通电话,对方声称将给她发放一笔助学金,而此前不久徐玉玉确实曾接到相关部门给其发放助学金的通知,徐玉玉信以为真,却被骗走上大学的费用9900余元,这导致徐玉玉因伤心欲绝心脏骤停,不幸离世。
徐玉玉案发生四年后,王洁来到徐玉玉的家中,探访她的家人。那个家,被收拾得特别干净,但王洁还是从中看到一丝丝冷清和缺乏生机,徐玉玉的姐姐不允许任何人在她面前提起妹妹。徐玉玉的家属向王洁提起,案件进入司法程序后,他们曾希望进入审判法庭,看看害死亲人的罪犯“到底长什么样”,但未能如愿。
通过司法材料,王洁得以了解到更多徐玉玉案中犯罪者的面貌。诈骗徐玉玉的七名犯罪人,多数是初犯,此前没有犯罪经验,主犯当时22岁,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。
王洁称,电信网络诈骗行为确实可恶,如果以简单的被害人视角、犯罪人或偷渡人视角分析诈骗犯罪,就会忽视诈骗犯罪背后的结构性因素。那些犯罪者“并非三头六臂”,有些更不是穷凶极恶,他们走上犯罪之路与新型犯罪特点有关。而在互联网时代与数字经济时代,因电信网络诈骗犯罪案件具有取证难、抓捕难、定性难、追赃难等因素,或会进一步放大一些人成为犯罪者或被害人的可能性。
因此,王洁强调,在当前的数字经济时代,金融与科技高度融合的背景下,处理涉金融行为时,每个人和相关机构都应更谨慎,提升全民的网络金融素养。比如说,不轻信给他人转账,金融机构在发放贷款时尽职尽责审核,“卡主”不将卡随意转借或出售给他人,否则可能沦为电信诈骗的帮凶构罪入刑。他还建议,推动经济社会高质量发展,提供更多就业岗位;加大对诈骗主犯和涉老诈骗的打击力度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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